长安幻梦·序章

序章·母心


殢  tì   困于之意。


殢妖伤出自霹雳同人,可视作原创人物。




日暮时分,夕阳照灼,惟见高阁周建台榭参差的九成宫,笼罩在落霞余晖之中,一时间珠璧交映,华光流彩,几令漫天霞彩霎时黯去。


宫阙重重,长廊叠起,一抹妖异魅色的丽影倏然闪现在曲折回廊中。


“竟是逢魔时刻。”


殢妖伤因故现身此地,见此情景,眉睫只轻蹙了一瞬,随即便握了握手中的玉龙子,不再多言,任绯艳的衣袖迎风肆意舒展,冶红的靴履一旋,继续往九成宫深处行去。


忽然,晚风中一丝异息传来,殢妖伤绛紫纹绘下的左眉微挑,转眸透过红木镂雕的缠枝牡丹花窗,只见一粉雕玉琢的婴孩正被一群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围困其间,挣扎不得,嘤嘤抽泣着。


只此一眼,殢妖伤便已知晓此是鬼差正在实施“病种”之术——命中注定孱弱一生或早夭者,自诞生之日起至百日间,必有鬼差日日前来为其种下病根。


殢妖伤自然明白此节缘由,不过天数既定,常人擅改不得,正欲袖手离去,孰料牢牢握在掌中的玉龙子却显现出一道柔和的光彩,虽不刺目,却瞬间煞退了一众小鬼。


“终究是兄妹连心么?”殢妖伤沉吟道。


殢妖伤掌中这枚广不过数寸,却温润精巧非人间所有的玉龙子,正是她此行的目的。


此玉并非殢妖伤所有,乃是四年前大唐的皇帝因为喜得爱子,特意为幼子佩上的。不过此玉龙子实非凡物,其充沛的灵气与非凡的气息,将苦境中为爱妻妖应封光寻求一线生机的殢无伤引了来,求了此玉去。如今殢妖伤奉父命归还此玉,故尔有了九成宫一行,殊不知竟有此遇。


殢妖伤本不欲横生枝节,然此番而来,既为完璧归还玉龙子,亦为偿还玉龙子相借之情。思及此,殢妖伤索性转身步入内室。


绯红云袖飘招中,冶丽身影已出现于公主榻前。绛紫色的羽睫轻垂,殢妖伤凝望着襁褓中仍自伊伊呀呀粉面带泪的小公主,袖中命灯旋即拂出。


但见紫金流苏垂洒飘逸,一瞬飞散之后又是一拢,水精雕制而成的九角灯笼映着屋外的漫天彤光,莹光剔透间只间清泠,便是灯芯上那明灭不定的浅紫微光,亦是透着一股幽然黯淡之色。正待进一步为小公主施法探治,忽闻珠帘脆响,只听一温雅妇人柔声道:“吾往小公主处,尔等不必随来。至尊自丹霄殿宴毕,尚须备些醒酒物事。”


殢妖伤亦不回避,漏过珠翠玉帘的隙间,惟见一双以丹羽织成,前后金叶裁云为饰的岐头履渐行渐近,于是正面迎上了来人——大唐朝的皇后长孙氏。


“殢姑娘。”长孙皇后对眼前娉婷而立的姝丽身影并不讶异,甚至略带了一丝欣喜。原来早在数日之前,殢妖伤便已来函表示自己不日将至九成宫一事。


殢妖伤虽非此境之人,却也入乡随俗向皇后行了一礼,举止中带着几番随性,然长孙皇后亦不以为忤,亲自引了殢妖伤到小公主榻旁的雕漆密陀僧绘三足月牙凳上坐下。


长孙皇后俯身抱起正转着乌溜溜眼珠四处打量的小公主,含笑逗弄着怀中的小人儿。殢妖伤不期然撞进皇后怀中那双明亮乌黑的瞳眸里,略有讶异,然也只是一思索,便决定据实以告。


“皇后可知‘逢魔时刻’?”


长孙皇后未曾料到殢妖伤有此一问,惊讶片刻后方才答道:“‘逢魔时刻’……姑娘所言可是每日酉时黄昏之际,因阳气渐衰阴气渐盛,故而人鬼于世间并行之事?”


殢妖伤一路寻来,听闻此境世人皆知当朝皇后少好读书,便是宫人为其梳妆时仍手不释卷,如今一见,便知传闻果然不假。


心中暗赞长孙皇后的博闻多识,殢妖伤面上却不露,只接道:“正是。吾此番前来本为答谢至尊与皇后相借玉龙子之恩,不料竟意外得知贵主乃是‘病种’之身。”殢妖伤的言语行事风格一如其父,从不赘言,言简意赅一语中的,“吾已为小公主施法暂时避去‘病种’之祸,然此举绝非长久之计,不知皇后有何打算?”


长孙皇后闻言大惊,却也知晓须得弄清其中关键,于是连忙问道:“不知姑娘所言‘病种’究竟为何?”


殢妖伤自然明了此节并非此境中人可知,当即将“病种”的缘由向其细细解释了一番。长孙皇后闻言几欲落泪,心下亦是一片大恸:“吾儿不过将将满月,竟要一生遭此苦厄……殢姑娘,当真无法为吾儿解除如此苦痛?”


殢妖伤螓首微摇,她虽不同于此境中人,然也只是凡躯,超脱不了凡力。


“不过吾善察人面相,小公主虽将一生病体孱弱,然有父爱兄怜,必会呵宠一生。”殢妖伤言罢,思及一事,又细细观察起长孙皇后的面色,片刻之后肃然凝重道:“吾方才观皇后面相,五年之内必有大劫,若皇后愿意,吾可……”


未料话语未尽,长孙皇后便婉言相拒:“吾既托身紫宫,尊贵已极。既是生死有命,便不奢望以他法延年益寿,唯愿承乾丽质他们平安喜乐一生。吾长孙氏并无他求,但望殢姑娘能够怜吾之一片心意……”


殢妖伤虽也希望借此良机报答恩情,却只能黯然道:“天命所向,吾力有未逮,还望皇后见谅。”眼见长孙皇后已是潸然泪下,殢妖伤顿了顿,心下复又思量了一番,再度缓缓开口,“然吾既为玉龙子之恩而来,必不会无功而返。”


提步至小公主的面前,殢妖伤伸手轻轻点上那如玉粉雪的面颊,但见刚刚满月的小公主几番折腾后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,在母亲暖暖的怀里爱倦地睡去。殢妖伤手执命灯,原本微明微灭的浅紫幽光瞬时间绛紫华光大作,将小公主包覆其间,殢妖伤朱唇轻启,一字一句吟道:“长香燃烛,百年休命今朝复。一灯乍亮,一世因果从此转。”


待一切重归平静后,殢妖伤方对长孙皇后道:“吾虽无法逆改公主命相,然以此命灯之燃,可护其一生安乐。皇后与至尊之子女,无论将来遇上何种劫难,殢妖伤必当护其周全。如此,玉龙子之恩吾也当还清了。”


长孙皇后闻言心中自是大定,虽依旧痛心于爱女的夭寿,但仍强颜拭泪道:“能得殢姑娘相助,吾在这里先代至尊谢过姑娘。若能以己寿换取吾儿之一生平安,吾亦甘愿。”


长孙皇后心中清楚,自己的托付已远远大于一枚玉龙子的分量。然伤在儿身,痛在娘心,能得殢妖伤如此照拂,长孙皇后念及自己若是无缘长伴至尊与诸儿身边,亦能放心而去了。


而殢妖伤之所以会有此一诺,亦是有感于自己的身世。只要每每念及自己一向冷静自持的父亲,却也因母亲的沉眠而痴痴狂狂,以往疏情冷漠的面具再不复存在。殢妖伤不禁轻叹,人世间七情六欲,喜怒哀乐贪嗔痴怨,谁又能躲得开,又如何避得去?


见此事已了,殢妖伤便欲转身离去。长孙皇后忽又思及其来去无踪,若有事相寻却不知如何寻得,连忙开口问道:“不知殢姑娘居于何处,若有事,当往何处可寻得姑娘?”


殢妖伤闻言,遂将一小巧四方的锦盒递予长孙皇后,道:“苦境终末,浮廊雪深。吾非此境中人,他朝若有事相寻,只需打开锦盒,吾身必现。”


话音终落,妖异丽影已倏然不见。长孙皇后恍然间,只闻几缕丹樨香气萦绕于室,又似谁人的太息,久久不散。



多年后。


苦境。


浮廊一隅,入目可见泛黄书册散落于地。


殢妖伤闲来拾起一册,但见其上书着“魏郑公谏录”数字。


随意轻捻一页,纸上笔锋遒劲有力,一笔一划似是穿透暗黄岁月跋涉而来。只见其间上书:文德皇后诞公主,月满,宴群臣于丹霄殿。


殢妖伤心中勾勒起往事的余韵,只剩暗叹。


书册中不过寥寥数言,几无分量,然这白纸黑字分明的背后,又有多少为世人所知的爱怨嗔痴?


殢妖伤神思恍然,一缕太息散入浮雪寒风中,旋即又飘零不见。


这一幕一揭即过的往事,于某些人而言,不过只是序曲罢了。



母心篇·完




作者有话说:


玉龙子:太宗于晋阳宫得之,文德皇后常置之衣箱中,及大帝载诞之三日后,以朱络衣褓并玉龙子赐焉。其后常藏之内府,虽其广不数寸,而温润精巧,非人间所有。(明皇杂录·唐·郑处诲)


岐头履:长孙皇后遗履,以丹羽织成,前后金叶裁云饰,长尺,底向上三寸许,中有两系,首缀二珠,盖古岐头履也。是高底底向上之证。(唐文德皇后遗履图·北宋·米芾)


魏郑公谏录:文德皇后诞公主,月满,宴群臣于丹霄殿。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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